气候打败时尚？

如果要说正在进行中的2020春夏时装周是史上最环保的一季时装周，恐怕也不会有谁会反对。

9月24日，Gucci母公司开云集团宣布承诺将在整个集团内实现供应链的碳中和，为达到该目标，集团下一步将着手抵消2018年起的年度温室气体排放，并表示集团使用环境损益表分析运营过程中的碳排放量能够有效对供应链中的碳排放情况进行掌控。此前，该集团已设置了到2025年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50%的目标。

就在同一天，LVMH旗下的Dior在巴黎发布2020春夏系列，首次将女性主义按下不表，而把系列主题指向可持续发展。该系列以创始人Christian Dior的妹妹、园艺师Catherine Dior为初始灵感，但Dior女装创意总监Maria Grazia Chiuri并未老生常谈地致敬品牌历史，而是将品牌故事中一向重要的花园元素放置于现代语境中，更具体地说，是气候问题成为严峻议题的当下。

秀场被打造成一个植被丰富的巨大花园。品牌在官方新闻稿中对此举用意解释称，Maria Grazia Chiuri提出了新的问题，即在漫漫旅途之始，关心花草植物对当下的意义何在？我们能否重建与植物之间的平衡关系？这些问题持续引发行业的反思。

此次秀场布景由Dior与Coloco工作室合作打造。该工作室致力于透过综合全面的园艺设计助力提升城市包容性。据悉，这些在巴黎隆尚马场秀址亮相的树木，还将继续被应用至数个长期项目，以免除观众对时装秀铺张浪费的指摘。Dior表示，短暂展示的景观旨在引起人们对绿地建设的兴趣，让人人都能为珍爱自然之美、打造更美好的未来贡献力量。

尽管Maria Grazia Chiuri自上任起从未摆脱争议，但是人们似乎不得不承认，她十分善于运用时装秀的形式向外界传递清晰的信息。无论是早期的女性主义，还是此次的可持续倡议。

随着可持续时尚成为当下最重要的议题之一，越来越多品牌开始入局。Saint Laurent在埃菲尔铁塔下的时装秀再次打造了壮观的灯光装置。品牌强调称，灯光装置用电均来自可再生能源发电机。LVMH青年设计大奖获得者、巴黎时装周新秀Marine Serre也从以往的地缘政治视角拓展开来，将新系列主题设置为世界末日场景，恰好在巴黎的阴雨绵绵中展示了新系列。

整整一周，时尚行业都活在一种撕裂感中，一面是以往专注于造梦的高级时装，另一面是乌云笼罩的末日情绪。

不仅是时尚行业，全球社会舆论都被瑞典气候活动家Greta Thunberg于9月23日在纽约联合国大会上的发言搅动。这名16岁少女在联合国大会上斥责各国企业领导者，称他们在应对全球暖化方面做得太少。

“你们用那些空洞的语言偷走了我的梦想和童年，可即使这样，我仍属于幸运的那一小部分人。人们饱受折磨，正在消亡，生态环境正在崩塌。人类正处在灭绝的边缘，可你们却只知道谈钱，只会讨论不切实际的永恒经济增长。你们怎么敢这么做？！”

“地球之肺”亚马逊雨林大火连烧数周，欧洲极端高温天气频发，美国科罗拉多下起含塑料纤维的“塑料雨”，上海施行垃圾分类。如果说几年前可持续发展还是新颖前卫的社会话题，那么今年以来，人们已切身感受到了环境问题对零售市场和生活的改变。

在瑞典少女的发言中，诸如“我们正处于大规模灭绝的开端，而你们谈论的只是金钱和经济增长无止境的童话故事”这样的语句，显然不仅触发了全球不同立场、不同背景民众的情绪，还刺激著全球-和商业首脑的神经。

美国总统川普颇具讽刺地社交媒体回应称，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对光明美好未来充满向往的快乐小女孩，这看起来真好。法国总统马克宏表示，我们需要那些帮助我们向那些阻碍环保政策实行的人事施压，可以做出具体行动的年轻人。

LVMH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Bernard Arnault则成为时尚行业首个对此发表立场的商业首脑。他在9月25日表示，Greta Thunberg的观点过于悲观，令年轻人“士气低落”，“除了批评之外，她根本没有提出任何建议。我更喜欢积极的解决方案，使我们能够走向更加乐观的立场”，他补充道。

对此，Bernard Arnault回应称他更愿意采取类似最新一代企业家采取的行动，将环境问题纳入他们的商业计划。与同行一样，LVMH也在寻求提高自己的环保资质，留住年轻消费者。该集团早前表示，到2020年，其可再生能源占能源需求的比例将超过30%的目标，同时也有望将二氧化碳排放量减少25%。

事实上，无论是Bernard Arnault此时的评论，还是此次Dior透过时装秀的“表态”，对于当前的LVMH而言至关重要。

在2019年8月召开的G7峰会期间，开云集团首席执行官François-Henri Pinault刚刚号召32家时尚企业共150个品牌共同签署了具有行业联盟性质的可持续性协议《时尚契约》，到2050年实现零温室气体排放的目标。这份契约令以往并不热衷于协作的时尚行业在可持续时尚议题上首次实现了规模性的团结，这对行业而言极具历史性的意义。

但是备受业界关注的是，开云集团的头号劲敌LVMH并未加入这个史上最强大的可持续时尚联盟，成为奢侈品第一梯队中唯一缺席的公司。就连此前因皮草问题受到诟病，并且对可持续时尚保持距离的爱马仕也签署了这份契约，连同Chanel、Prada以及Burberry站到了开云这一边。

透过牵头建立可持续时尚联盟，获得来自法国最高领导人和全球各领域时尚企业的背书，开云集团终于坐实了其在可持续时尚领域的龙头地位，也让LVMH前所未有地陷入孤立。更令人意外的是，从开云集团剥离出来后被LVMH最新收购的英国可持续时尚代表品牌Stella McCartney却以品牌个体身份加入联盟，引发业界的关注。

在此背景下，LVMH一周以来最新传递出的信息是，这个全球最大的奢侈品集团会以独立的形式参与可持续时尚议题。

眼下，可持续发展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全球共识。但是如何更好地达成目标成为了真正复杂的难题。在亚马逊雨林火灾中，被称为“巴西川普”的总统博索纳罗最初的不作为被各方诟病。法国总统马克宏指出森林大火是国际危机，号召全球政界支援大火受灾国，但被批评是“殖民心态”。

正如全球舆论对Greta Thunberg的行为褒贬不一，认为这名瑞典少女受到了操控，成为斗争棋子，在日益激烈的商业竞争中，任何议题更是无可避免地成为巨头利益撕扯的角斗场。要想在承担起行业责任的同时，把握住话语权而不陷入被动地位，显然更需要讲究表态和行动的方式。

华盛顿邮报时装评论人Robin Givhan在对此次Dior新系列的秀评中写道，她不禁要对整场时装秀的体验是否环境友好进行综合评估。“有嘉宾乘车去遥远的秀场，不过车是混合动力的，满载乘客。座位上秀场新闻稿用了好几页纸，其中一张纸上只印了两个字。时装秀后，品牌发送了一封内容完全一样的电子邮件。”

也有时装评论人士认为，如果奢侈品牌希望环保，那根本就不应该举办声势浩大的时装秀。早前Saint Laurent在马里布海滩上举办的时装秀便招致环保人士和当地居民对其破坏环境的控诉。而Chanel曾经将一次性的海滩置景和火箭搬到巴黎大皇宫中的行为，更是不可持续的一次性行为。

如果要如此深究下去，奢侈品长期奠定的传统根基恐怕都要动摇。那些用玻璃纸和华丽礼盒层层包装的奢侈品，那些为了一场30分钟的度假秀不惜邀请全球各地的时装编辑和VIP客人飞往同一地点的奢侈品牌惯习，还有那些为了短暂时装时刻存在的大型景观装置，显然经受不住环境视角的审视。

全球可持续发展固然重要，但如果气候打败了时尚，那也是人们最不乐意见到的结果。签订一纸契约不难，最难的是对奢侈品的定义进行根本上的重新审视。奢侈品是否意味着过度包装？不惜代价地满足顾客的要求是否在可持续的商业语境下依然成立？可持续时尚是否意味着不再能够举办震撼人心的时装秀？依赖珍稀皮革建立起奢侈品核心定义的爱马仕有可能最终放弃皮草吗？

接下来，奢侈品行业还将要面临更多实际操作方面的问题。与宣布弃用皮草相比，究竟在实践中采用何种具体的措施和工具来减少碳排放量，以及抵消已经对环境造成的影响，才是对善于造梦却不一定擅长解决问题的奢侈品行业真正的考验。

开云集团推出的环境损益表EP&L就是时尚行业近年来最受褒扬的实用性进步之一。2018年，开云集团还在中国推出了针对可持续发展新创企业的K Generation奖项，从商业逻辑的起点来孵化和加速创新企业的发展。在9月27日举办的上海时装周新闻发布会上，开云集团也表示将继续作为合作伙伴开展可持续时尚相关活动如K Generation颁奖典礼等。

9月19日，联合国环境署宣布，支付宝蚂蚁森林因带动5亿人参与低碳生活，并将积累的绿色能量转化为种植在荒漠化地区的1.22亿棵树，获得2019年地球卫士奖的“激励和行动”奖项。将可持续发展与经济发展对立起来，可能是最错误的想法。当人们将商业放在环保的对立面时，人们便失去了一个实现改变的可能性。

正如支付宝蚂蚁森林种树用趣味性调动了中国网民的环保热情，奢侈时尚行业也需要找到一个适合行业自身特质的可持续发展之路。纽约时报时装评论人Vanessa Friedman在文章中提及Marine Serre在本季最新推出内衣系列时不失调侃地写道，“世界可能要完蛋了，但生意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