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界从不缺酒精和毒品？！他拒绝为Alexander McQueen安排吸毒房间

可怕又迷人的碧翠丝．达勒（Béatrice Dalle）——还记得她在八〇年代的仪式电影《巴黎野玫瑰》（Betty Blue）的演出吗？——毫不抱怨地坐在前排座位，身上穿着麦昆的绷带洋装，戴着一顶疯狂的茅草假发。看起来仿佛一间英国乡村茅草屋掉落在她头上，不过是好看的那一型。

时装秀开始了。那些模特儿穿着紧身的绷带和豹纹洋装，头戴假发，就像达勒小姐一样（很显然地，她是本季的缪思女神，而且在秀展开场前溜到后台去，打造一点前卫发型），歪扭摇晃地走在被排泄物浸渍得发亮的鹅卵石上。

很多模特儿都跌倒了，有些攀住屠宰场的古老圆柱当支撑；有许多高跟鞋的鞋跟都扭断了，鞋子到处乱丢。这是完美的麦昆时刻：鲜血、大便、混乱场面、大屠杀、迷人魅力。是因为他厌恶女人吗？

模特儿完全能接受麦昆的喜好，她们才十六岁，无所畏惧，而且喝了一肚子香槟。她们开心得要命。此外，麦昆短短的一生都在折磨自己，而不是惩罚那些坐收高薪的伸展台小妞儿。

在亚历山大．麦昆的作品中，你总是可以看到他早期在萨佛道当裁缝学徒时所受的训练和结构的影响。在九〇年代中期，他为鲍伊的“世俗之人”（Earthling）巡回演唱会打造了著名的华丽外套。这件特殊的设计着实代表了亚历山大的风格，它的造型古老，有点像是以前的男仆外套，以神圣的象征，也就是大英帝国的国旗剪裁而成。打造完成之后，麦昆对它施暴，将打火机燃油洒在上面，然后放火烧毁一大片。

鲍伊先生在巡回演唱会结束后，好心地将这件有许多长条裂缝的破损外套借给我，当作巴尼的英国风主题橱窗摆饰。当时是一九九七年，酷不列颠的全盛时期，这场特别展示充满了唤起我对出生地回忆的古怪小玩意儿。

橱窗背景的墙面上是标题为“英国伟大女王”的肖像集锦。维多利亚和伊丽莎白一世及二世们、乔治男孩（Boy George）、昆汀．克里斯、王尔德、约翰加利亚诺，以及亚历山大．麦昆排排站。

我强烈认为亚历山大应该在这个团体中占有一席之地，尤其是他的鲍伊外套是摆设主角。即使亚历山大是后起之秀，他以近似薇薇安．魏斯伍德的特质，俨然为自己建立起影响力深远的煽动者地位。他创作的作品包括了超低腰牛仔裤，最后演变成处处可见的股沟裤。当时我没机会认识他，不过从他的创意看来，他应该是无所畏惧又充满胆识的人。

橱窗摆设完成后，亚历山大正好来到纽约。我在某个场合碰巧遇到他，当时他和亲爱的母亲，乔伊丝一同出席。（有许多人认为，他母亲在他死前三天过世，成为麦昆自杀的动机。也有作家认为，他一直在和自杀的念头搏斗，只不过等到母亲离世之后才动手。）

我向他自我介绍，并询问他是否看过橱窗摆设。我知道他是来自东区的劳工阶级，计程车司机之子，因此我期待听到放肆的插科打诨，一点自负的考克尼式机智反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亚历山大轻声表达他的由衷顾虑：尽管他乐见自己设计的外套有机会展出，不过他那一阵子减轻了体重，因此我替他准备的肖像看起来比本人还要胖一些；他看起来很受伤。

在我眼前的不是一个大胆、爽朗、庞克摇滚的煽动者，我看到的是一个脆弱的小孩，一个自称是家族中的“粉红羊”，在学校受霸凌而被称为“麦同志”（McQueer，音近McQueen）的小伙子。

在肥胖肖像事件过后几年，瘦身有成的麦昆又安排了一趟纽约行，再度发表他的男装系列。麦昆的男装在这个时期，一直都有一点问题。这些有创意的设计大胆浮夸，但对美国男士来说有点太过戏剧化了。除了鲍伊之外，你很难想像谁会需要一件拖地长度的葛兰格纹爱德华时期外套，背后加上菊花刺绣图案；你也很难想像亚历山大本人会穿它。他似乎总是打扮得像个伦敦街头混混，剃光头、运动鞋、Fred Perry品牌服饰等。

在巴尼，我们对这个改头换面的新男装系列大感兴奋，而且迫切渴望亚历山大能来店里主持发表会。在准备派对时，我们和麦昆的公关人员开会讨论，那句在巴尼公司传诵多年的著名台词就是在此时产生的。

“亚历山大需要一个房间……一个他可以吸食毒品的房间。” 听起来有点像布拉克奈尔夫人（Lady Bracknell）¹——毒品？房间？——我们对这种要求感到不自在，并且指出这件事的非法性。抱歉，我们恕难从命。附注：你们这些家伙是得了失心疯吗？

派对当天，亚历山大不见人影，不过这件事没有成为想像中的大灾难。假如有宾客问起他在哪里，我就只是不断地说：“喔，他就在这附近吧，也许溜去洗手间了……”

亚历山大失踪，但他设计的时装则否。新的男士系列尽管依然前卫，但是实穿性大多了。亚历山大把一切都处理得更好了，除了照顾好自己的精神状态，这点显然是在他的控制之外。毫无疑问地，假如他还在世的话，一定会成为二十一世纪的时装设计巨擘。

他的自杀让所有人，包括他的忠实追随者在内，不断探索蛛丝马迹，推理、唠叨、推测，就像一群疯狂的皇家观察员。我们想知道原因。拥有国际知名度、梅菲尔的时髦公寓，并且在永恒的时尚界神殿占有一席之地的他为何要自杀呢？

人会自杀的原因有很多，我的戴夫叔叔是在恐惧的驱使下自杀的。他吞了一大把我婶婶的安眠药，为的是逃避黑道（很巧地，这些家伙来自亚历山大出身的伦敦那一区）向他追讨债务。戴夫叔叔知道万一被发现他破产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所以就替他们省下那个麻烦。

我的祖父，不是没有牙齿的爱尔兰祖父，是另外一个，也是自杀身亡。他的原因和亚历山大的比较类似。他的职业是占星师，生性敏感，并且长期感到沮丧。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别无选择，举枪结束了这一切。

我不确定亚历山大为何没有在巴尼现身，但我们就别再溯及过往，假装他是因为行程安排上有冲突，而不是提不起劲去参加一个没有预订房间吸毒的场合。

我对麦昆先生有个理论。身为同性恋者在英国劳工阶级家庭中长大，无论你的直系亲属多么爱护你，依旧不是什么轻松好玩的事。我很幸运能逃离，来到一个容许你看心理医生，揭露早年创伤的地方。内省和心理治疗不是英国文化的一部分。亚历山大利用他的工作来驱魔，有一段时期也的确发挥了效用，然而这样依然不够。

事实上，亚历山大如此成功，但是对于消除他的痛苦折磨却毫无帮助，只不过让情况更加恶化。他愈成功就愈加深了内心的不和谐：他有钱、有创意、住在西区、为富有女性打造雪纺纱魔法；但是那些理小平头、住在粗鄙的东区、穿着Fred Perry的家乡同胞却不认同他。无论多少毒品或酒精都无法减轻他内心的冲突和痛苦。

除了同志这回事之外，亚历山大更是受到英国阶级制度的折磨。他被盛大场面和时髦人物吸引（其中的佼佼者伊莎贝拉．布隆（Isabella Blow）是他的缪思女神，不过她也是自杀身亡），但是却被他们自以为的优越感排挤和激怒。他在完成为查尔斯王子订制的外套时，据说在衬里缝进一块标签，上面写着“我是贱人”。

就这样，一名年轻人不得不离开充满男子气概的东区，为了自身安全，也为了追求女性化时尚环境的魔法。他生活在其中，爱上这样的生活，同时却又以它为耻，并且厌恶这样的生活。麦昆在职涯中所展现的创作狂热、丰富想像力，以及强烈好奇心，全都是这些痛苦矛盾下的产物。

毒品，毒品，毒品，时尚界不缺酒精和毒品。毒品是这个环境的一部分，不过却不是他自杀的原因。他利用毒品来逃避自责、羞愧和绝望的感觉。在我这个业余的佛洛伊德信徒眼中看来，他上吊身亡意味着自我施以极刑，惩罚这位优秀的年轻人根本没有犯过的那些复杂又敏感的罪行。

现在观赏时装秀时，我总是会想到亚历山大．麦昆。我想念他具有爆发力的创意。如今，折磨痛苦和戏剧效果在哪里呢？它们已经不存在了。现代新兴的时装设计师自我感觉舒适良好，无法打造出那种迷人的疯狂境界；现代的设计师太开心，也对打造伟大的艺术太过习以为常了。我很高兴他们都开心，不过我忍不住怀念那些鲜血、暴行、狂热，还有断掉的鞋跟。

注1：王尔德的剧作《不可儿戏》中的一个角色。

作者简介：

赛门．杜南（Simon Doonan）现为纽约巴尼（Barneys New York）精品百货创意总监暨创意形象大使。热爱怪异的事物，具有发掘荒谬的独到眼光，他的故事不论关于个人或职场都深具娱乐性，被《波士顿环球报》（The Boston Globe）誉为时尚界的大卫．塞德里（喜剧大师）！他笔下揭露的时尚世界纵然光怪陆离，却也魅力超群。曾在萨佛道及洛杉矶的麦克斯菲尔德工作，并且和戴安娜．佛里兰在大都会博物馆时装学院合作过。著有《Gay Men Don’t Get Fat》、《Wacky Chicks》，以及改编为BBC电视系列剧的《Beautiful People》（在美国出版的书名为Nasty）等书。